Newtina | Thesleta
 
 

【Thesleta】不速之猫·正位|06

亲爱的莱恩,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告别。有太多事情我无法解释。你祖母的观点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是对的——我必须去继续一些未完的旅程了。

我要感谢这几个月来你的陪伴。或许有一天我能亲口告知你给予我的影响。在那之前,希望你享受我的礼物。你总说横扫一星是如今最先进的比赛扫帚,而你是我认识的最优秀的追球手。没有人比你更应该拥有它了。在属于你的世界里创造更多影响力吧。

赛琳娜,LL

 

“所以,你是怎么知道格雷戈里雕像背后有一条密道的?”

“真的吗,忒修斯?在我们刚度过的这一天里,你选择对这件事提问?”

男人耸了耸肩,高大的身形靠在渡轮的栏杆上,风衣下摆被海风吹得翻飞舞动:“和你待在一起,感觉也没那么漫长了。”

莉塔挑眉:“对十四岁的孩子说这样的话可要小心点,傲罗先生。”

但她忍不住笑。的确,和他待在一起,这一天也没那么漫长。

 

他们从密道离开霍格沃茨,搭了最快的一班火车连夜赶回伦敦,在对角巷短暂停留了片刻,然后回到西区的小公寓。忒修斯在后巷谨慎地确认无人看守才走上楼梯。门锁上的咒语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特拉弗斯的搜捕行动似乎是保密的。魔法部还没有疯狂到公开缉拿他们上一任傲罗办公室主任。暂时没有。他在心里默默补充。等傲罗们在霍格沃茨扑空,发现他下落不明,或许还被邓布利多耍得团团转后,事情看起来就是另一副模样了。这种曾经的忒修斯想都不曾设想的情形,如今他却毫不在意。

莉塔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破解门锁上的重重咒语,却没有提问。她猜测忒修斯同魔法部的决裂必然闹得很不愉快,以致在离开公寓时如此警惕。门终于打开,她走进玄关,倏然愣住。

屋内的陈设同他们出发前往巴黎时没有丝毫改变。她像个初次拜访的客人一般环顾四周。茶碟,披肩,流理台上的咖啡壶,甚至厨房水槽的龙头把手,都停留在她习惯的位置。窗台上的花干瘪低垂,但莉塔确定那仍是她离开前一天换上的卡萨布兰卡。只有卧室的绒毯出现在了她最喜欢的那个沙发角落,满是褶皱,被揉成一团。

“发生了什么?”她问道,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无法留在这里……没了你,这里不再是家了。”忒修斯关上门,轻声回答。他换了鞋,弯腰拎起那双紫色的家居软鞋,蹲在莉塔面前,给她穿上。

莉塔任他摆弄,一边狠狠擦着眼泪。忒修斯抬头笑了笑:“但现在你回来了,虽然还不完全是——没有关系。我们会想办法。等我们解决了这一切,回到这里,你想怎样布置就怎样布置,想待多久就待多久,我们再也不离开。”

“还有工作呢?”莉塔抽噎着问他,“魔法部‘大家庭’呢?”

“我们不再需要那些,”他顿了顿,改口,“不再需要那些了。我会找到新的工作,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莉塔。无论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们就是自己的大家庭。”

铺天盖地的香草气息。莉塔伸出双臂,像走失的孩子终于见到家人似的搂住他的脖颈。忒修斯几乎被扑得向后仰去。他伸手环住女孩,闭上眼,安抚地轻拍她的后背。

“我们把那顶毛线帽丢在霍格沃茨了,”莉塔呜呜咽咽地抱怨,“我喜欢那顶帽子。”

“或许安妮卡能帮我们保存起来。我可以写信给邓布利多——他已经答应照看猫狸子,不会介意顺便照看她叼回来的一顶帽子的。”

“要是找不回来,你给我织一顶。”

“我……”忒修斯张了张嘴,“我不会织毛线帽。”

“我教你,你要学会,”莉塔松开手,眼睛红通通的,赌气地望着他,“去年圣诞,我都没看见你戴那条我给你织的围巾。你说好会戴的。你说,等到圣诞节,我们戴着一样的围巾去上班。作为惩罚,今年你要给我织一顶帽子才行。”

忒修斯笑着伸手替她擦泪:“好的,斯卡曼德夫人。”

“我们会在圣诞前解决这一切,”莉塔肯定地看着他,“我不要再错过一个和你一起度过的圣诞节了。要么这位勒梅先生想出什么办法,要么,我就把增龄剂当成咖啡来喝。”

“听起来很可行,”忒修斯站起身,“我们该赶紧收拾行李了。想念你的衣橱吗?”

“比想念你更甚。”莉塔挑衅地瞥他一眼,转身走进卧室。

忒修斯笑着注视她的背影。窗台上有什么东西微微一闪,他警觉地转头望去。

瓶子里那朵干枯低垂的卡萨布兰卡,抖动着叶子。枯黄褪去,绿色的枝干,白色的花,红色的蕊,那些他不曾仔细欣赏过的动人色彩,逐渐复苏,绽放。

走失的主人回来了。这个家,便也随之醒来。

 

他们搭乘麻瓜交通到达纽黑文,赶上当天最后一班通往法国的渡轮。复制咒为他们弄来两本护照,照片稍加改动,再加上过海关时莉塔在袖子里偷偷施了个混淆咒——不到半小时,他们已经在甲板上眺望陆地逐渐远去的景色了。

忒修斯看了看手里的护照:“卡勒姆·特纳,佐伊·克拉维茨?麻瓜们的名字还真是奇怪。”

“我觉得佐伊听起来很酷,”莉塔眯眼,凑近他,“特纳叔叔。”

忒修斯无奈地看她一眼。“所以,密道?”他追问着先前对方避开的话题。

莉塔耸肩:“实际上,是纽特发现的。马屁精格雷戈里雕像的密语必须是一句他以前从未听过的奉承话——而那天恰好有只比利威格虫在雕像上方左右飞舞,被纽特瞧见了。你知道纽特的,从没有谁会像他那样夸奖别人。我确信他曾用‘像发情的毒角兽一样坚定’来形容你对魔法部工作的执着,”她看着忒修斯僵硬的表情,忍不住笑,“总之,不知他说了什么,格雷戈里手上的药剂瓶就掉在地上,砸出了通道入口。那时他总在找地方收养更多生物,而我总在找地方躲藏。那里是完美的庇护所。直到我搞砸了一切。”她抿着嘴,望向海面。

“纽特只告诉我是一个实验搞砸了。你们两个六年级学生能做什么危险实验呢?”

莉塔摇头:“蠢极了。我那时看中一件昂贵的貂皮披肩,就想到研制一种喂给土扒貂的膨大药剂。如果能出售给皮草店铺,赚到的钱足够我买下那件披肩,说不定还能就此找到毕业后的去处,”她叹了口气,“那段时间,一想到必须回到父亲身边,我就焦躁不已。你可以说我是有些不择手段了吧。”

“我不这么想。”

“或者自作聪明,至少可以这么说。”她勉强勾了勾嘴角,“我只想到用膨大药剂让它们体型增加,却没料到它们的野性也更烈了。有一只就冲出了通道。恰好那天有个二年级学生凌晨还在走廊上闲逛……”她垂下眼,“我花了好长时间才控制住那只发疯的猛兽,等我回到受伤的孩子身边时,已经叫不醒她了。”

“我完全吓坏了,”她皱起眉,闭了闭眼,“我从来不是一个好学生,没少用咒语教训那些试图欺负我们的人,可咒语和……血,是不同的。我慌张地跑回通道——纽特当时就住在那里,因为有些受伤的生物需要每隔几小时就换一次药。他告诫过我别在离入口太近的地方活动。我没有听。非常愚蠢。”

忒修斯却在想别的事情。他脑中的阴暗处有只名为嫉妒的恶毒生物,从莉塔的描述中抽丝剥茧出一些他不愿接受的可能性:他住在那里,还是你们住在那里?除了喂养生物,你们还做了什么?

闭上你该死的嘴,他在心里怒吼。

那个生物发出咯咯的笑声。我就是你呀,它说。

忒修斯咬紧牙关。

莉塔注视着海面,沉浸在回忆中,并未留意到忒修斯的反常:“我语无伦次地告诉他,我闯了祸。我说,如果这样被开除,我父亲会杀了我。在失去考乌斯之后,他已经将足够的怒火平白无故地发泄在我身上——我不敢想象他得知此事之后的暴怒。纽特的劝慰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我安静下来。最后,他让我在通道里躲着,自己离开了。”

她咬住嘴唇:“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那不是容易忘掉的一天,”忒修斯生硬地回答。莉塔循声转头看他,微微瑟缩:“我很抱歉,忒修斯,”她结结巴巴地说,“我应该站出来的。邓布利多根本不相信纽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想,他早猜到是我犯下的错误。但我那时……”

她沉默了。

那只嫉妒的生物用尖刺戳痛他的喉咙,忒修斯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勉强伸出手,覆在莉塔攥紧的拳头上,轻轻拍了拍。

“纽特总是作出他自己的决定,你听见邓布利多昨天的话了,”他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想他从没有怪过你——他甚至没和我们提起过这些原委。”

“当年你说,你或许不支持纽特的选择,但那与我无关,”莉塔含泪注视他,“可现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你责怪我吗?”

忒修斯吞咽了一下:“我宁愿自己那时还在学校里,自己去替你们承担这份责任。”

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苦涩,那只嫉妒的小生物尖叫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忒修斯轻轻摩挲莉塔的手背。如果他那时就认识她,如果那时他就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知道她在愧疚的火焰中起伏挣扎;如果他能早些停止将纽特看做莽撞幼稚的孩子,从自认比一切都重要的魔法部事务中抽身出来,听他的解释,而不是无礼地打断他的话……

纽特和莉塔的校园生活与他完全不同。他们的霍格沃茨没有随处可见的友好面孔,没有一呼百应的意气风发,没有教授的偏宠、同学的艳羡。他们需要在走廊上避开人群,需要忍受偏见和欺凌,他们什么都没有做,就会收获嘲笑而不是欢呼。他们像两只在荒野中被族群放弃的孤象,在敌后与队伍失联的伤员,有幸找到彼此,互相扶持着,踉跄前行。

他应当庆幸这份相逢,而非妒忌。纽特和莉塔所拥有的,是远比情爱更重要的联系。

他呼出一口气。心头某份狭隘的郁结由此消失在广袤的海面。

“你还好吗?”莉塔关切的声音传来。她用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注视着他。忒修斯对上她的视线,微笑:“再好不过了。”

“谢谢,”莉塔轻声回答,随即皱眉,抬起手。忒修斯几乎同时做出一样的动作。

“你的手怎么了?”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忒修斯首先回过神来:“没什么。我在霍格莫德见到你后,急着去找邓布利多。幻影移形不够专注,手背上有一小块分体了。”

“原来这才是你在霍格沃茨出现的原因,”莉塔恍然。

“你的手心……”忒修斯没有接话,直接抓过她的右手。掌心大片烧伤的疤痕让他愣在原地。莉塔轻轻抽回手。

“其实挺酷的,”她不在意地耸肩,“现在我的魔杖和掌心完全贴合了。说不定这就是我施咒威力增强的原因呢。”

忒修斯吸了吸鼻子:“这并不好笑。”

“别这么严肃嘛,教授先生,”莉塔偏头看他,“不好吗?我们有相配的围巾,你的领带配我的礼裙。现在,还有相配的伤疤了。”

“那……疼吗?”忒修斯轻声问道。莉塔知道他问的不是伤疤。

“有些事情值得疼痛。”她笑着回答。

 

*******

 

“您确定不需要帮忙吗?”

“等等,等等,再等等……”

莉塔皱紧眉头,担忧地看着尼可·勒梅迈着小碎步,颤巍巍地在三个冒泡的坩埚和老旧的抽屉之间慢吞吞地走动。眼前这个老年巫师皮包骨头,碰一碰就要散架似的。忒修斯一手插兜,另一手假装咳嗽的样子挡在嘴前,凑近莉塔低声说道:“耐心点。他大概有六百岁了。”

“等等,什么?”莉塔飞快地转头,有那么一瞬和忒修斯的脸只隔几公分的距离。忒修斯吞咽了一下,站直身子。莉塔没有在意。她努力压低声音,依然掩饰不住震惊:“六百岁?”

忒修斯挑眉:“千真万确。别问我他是怎么办到的,我也不知道。但我猜他甚至和博蒙特·马奇班克斯(注1)面对面交谈过,说不定私下培育了什么珍稀的长寿草药。”

“那马奇班克斯先生怎么没有活到现在呢,教授先生?”

忒修斯愣了片刻:“别问我,我又不是草药学教授。”

莉塔咧嘴笑着转回头。六百岁的巫师并没有注意到眼前两个年轻人的交流,只是挥了挥手:“这还需要一会儿……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来了。”他的视线落在忒修斯身上,“实际上,还有一些除了药水以外的其他事情,要和你们交流一下。”

“呃,当然。您需要坐下吗?”忒修斯问道。

“不不不,”尼可·勒梅连连摆手,“这些药剂还需要搅拌,可我站起来就要花很久的时间,”他喘了口气,似乎只是想到站起来这件事都感到疲劳。“是这样的。你看,药水只能起到一部分的作用,我还需要一个精通魔咒的人进行辅助。”

“我可以帮忙,”忒修斯回答,“我是……我曾是一名傲罗。”

“你不是因为魔咒使用不当,才不再当傲罗的吧?”尼可·勒梅眨了眨眼。

莉塔忍不住笑了一声。忒修斯无奈:“当然不是。”

“那你信任他吗?”尼可·勒梅转向莉塔,“如果你有怀疑,那……”

“完全信任。”她的回答斩钉截铁。忒修斯有些出神地盯着她头顶的发旋。绝对不会失败的,有个声音在他心底说道,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辜负你

尼可·勒梅点头:“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他指了指桌上的三个坩埚,“这并不是很复杂的药剂,只是从没有出现需要这样熬制的场合。简单地说,那里分别是,增龄剂、生骨灵、和永恒药水。当然,和普通的药水并不完全相同。比如,普通药水用到的短叶松针,这里则选择短叶松针幼芽,用银刀挤压出汁,”他慢吞吞地解释。右边的坩埚开始冒出一阵规则的圆形烟雾。

“该搅拌了,顺时针……”他颤巍巍地又走过去。

莉塔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夜的奔波加上老巫师毫无起伏的声调让她头昏脑涨,可又担心贸然离开显得很不礼貌。老巫师露出了然的神色:“带着一具不符合的身体,确实是很劳累的。我只需要你回答两个问题,就可以去休息了。”

“抱歉,”莉塔揉揉眼睛,点头。

“你的身体和灵魂相差多少年?”

“十七年。”

“你闻到的迷情剂,是什么味道?”

“为,为什么您需要问这个?”

“你瞧,是这样的。除了有缓和镇静作用的月长石和缬草之外,为了让药水更容易被你的身体接纳,不产生排斥,也需要加入让你感到亲近的元素,而迷情剂的味道通常就是最好的判断方法。”

莉塔眨眨眼,感觉脑袋更昏沉了。她努力忽视身后忒修斯的存在,脸颊微烫,结结巴巴地回答:“我不确定它们都能被加入魔药里……我会闻到飞行扫帚保养剂,领带布料和咖啡的味道,还有,卡萨布兰卡的花香。”

她终于撑不住困倦,上楼睡觉。尼可·勒梅小心地拿起一块形状古怪的甲壳慢吞吞地磨粉——密林剑龟壳,忒修斯刚刚从老巫师的解释中得知,是属于巴西的神奇生物。实际上,这块龟壳还是纽特给尼可·勒梅寄来的。“不错的年轻人,”老巫师喃喃,“总能替我找到一些难以寻觅的材料……”

“他能去任何地方。”忒修斯莞尔。纽特在他不知情时已经成长为了不起的冒险家。“您时常同他联络吗?”

“只在便利的时候,”尼可·勒梅回答,“戈德斯坦小姐是希克斯教授(注2)的朋友。她和年轻的斯卡曼德先生近日时常借由我们的通讯录询问帮助血咒兽人的信息。”他摇了摇头,“可怜的孩子……我和阿不思都无能为力。那是没有解药的古老诅咒。”

纽特和蒂娜确实在近期的来信中提及他们在伊法莫尼寻求帮助,但忒修斯没有想到他们在繁琐的追查之余,仍试图帮纳吉尼摆脱已经注定的命运。他叹了口气。

“而楼上就是那个,让你们能逃出来的小姑娘。”

“是的。”

对方点头:“她很勇敢。莱斯特兰奇,是吗?她拥有那个家族几百年来最伟大的精神。”

“她远比一个名字要丰富得多。”忒修斯回答。

尼可·勒梅有些意外:“你和上次来这里时不同了。并不是因为那些哀悼,我是说。”

“最近总有人这样告诉我。我看做是一种赞赏。”

“的确是的,的确是的,”老巫师点头,一边将粉末倒在银质天平上,“智者探寻源头,愚人只疲于应对。十七年,一点七盎司密林剑龟壳粉,没错……”他将粉末抖进一个坩埚。泥浆般的药剂突然变得清水般透彻,浮着银色的波光。他撑着桌面,喘了口气:“差不多了。熬煮三刻钟,然后混合……”

“关于那个魔咒,”忒修斯吞咽了一下。他心里泛起不安的忐忑,仿佛面对一场没有准备好的考试:“具体需要我做什么呢?”

“和药水一样,”尼可·勒梅回答,“简单,但和普通咒语有不同的应用。你应该知道普通增龄剂的作用只能持续短暂的时间。”忒修斯点头。“永恒药剂可以延长它的作用,按照剑龟壳的剂量,恰好补齐十七年光阴。但任何修复都需要时间。因此,我需要一个精通魔咒的人,引导药剂在她体内恰当停留足够的时间。既要保证每处都被修复,又不能限制过多,影响药效的发挥。”

他注视着忒修斯:“你能做到吗?”

 

天逐渐亮了。

他在后半夜陷入了轻浅的睡眠,梦里纷杂的画面如白驹过隙,只留下刻骨铭心的情绪,一个个场景却从指缝间流沙般地消失,而他无能无力。

他不安地皱眉,发出模糊的梦呓。

“忒修斯。”

熟悉的声音打断他的梦魇。忒修斯迷茫地睁开眼,仍抓着魔杖,混沌的头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房间有褪色的木地板,他狼狈地坐在地上,半个身子趴在正中的四柱床边。

莉塔从床上半撑起身子看他。

她已然恢复了离开前的模样。

[39466992]

片刻之后,男人把脸埋进她的颈侧。有温热的几乎灼痛她的液体混进细密的汗里。

莉塔,莉塔,莉塔。他含糊不清地念。我想念你,我很想念你。我痛苦得快要死了。

她以一个又一个的吻回应。

 

“我从未问过你这些伤痕的来历。当然,很多时候我就在那里,目睹了一切。”她的声音轻描淡写,但有微弱的颤动。忒修斯乖顺地倚在床头,目光追随她的脸,支起身子试图亲吻她。

她窃笑着躲开,将他按回床上,指尖继续若有若无地梭巡他的皮肤。忒修斯抓住她作乱的手,捏在掌心细细摩挲。指腹下陌生的疤痕起伏令他心头微痛。

莉塔裸身坐着,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小心不去打破忒修斯的沉思。但激情退却后,微凉的空气逐渐侵袭,她不由打了个冷颤。忒修斯回过神,将她拉进怀里,温暖得几乎烫热的皮肤环抱她的身躯。她满足地哼了一声,舒服地靠在他怀里,感受对方在发间落下一吻,亲昵。像他们共同分享的许多夜晚与清晨。熟悉的安逸。

“怎么了?”她问。

忒修斯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牵至唇边,郑重地落下连绵的吻。他的胡茬擦过她的掌心,微痒,她忍不住笑起来。

“怎么了。”她又问。

忒修斯将她的手牵至心口,脸颊贴着她的发顶,轻轻摇了摇头。半晌,他低哑开口:“谢谢你,莉塔。”

他没有说感谢什么。她也无需询问。莉塔懒懒地半阖了眼:“你知道,我不是为了感激。”

“当然,”他轻声回答,在她发顶又印下一吻,“但我仍想……”

她哼了一声,算是默许:“我的荣幸。”

 

*******

 

这本该是完美的一天。

他们在街角花团锦簇的露天餐区享用咖啡和可颂,在街头拥吻,手挽手沿塞纳河漫步。人群毫不在意地从他们身边经过。没有魔法部,没有紧急任务,没有格林德沃。魔杖好好地藏在外套口袋里。他们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爱侣,享受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午后。

直到夜幕垂落。

“我必须要去一趟莱斯特兰奇家族的墓地。”莉塔注视着夕阳为河面染上的橘红褪为靛蓝,缓缓开口。温度仿佛随着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夜的寒凉侵入骨髓。忒修斯屏住呼吸,没有回答。

莉塔咬住嘴唇:“那道帷幔困扰着我。如果它依然存在,我们必须通知法国魔法部。格林德沃会喜欢那个世界的——只要有钱、有权势、有影响力,就可以无恶不作。”她摇了摇头,看向忒修斯,“不过我可以自己前往的,如果……”

“我和你一起去,”忒修斯哑声打断,握紧她的手,“我不会再撇下你一人了。”

“只是去看看,我什么都不做,”莉塔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法国魔法部已经清理完了残局。或许那里什么也没有了。然后我们就能安心享受这个全新的开始。或许重复一些过往美好的回忆……”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

他们左转离开河畔,沿着逐渐冷清的街道走着。两旁的小公寓楼上亮起了灯,传来遥远的交谈和笑声。忒修斯紧紧握着莉塔那只掌心布满伤疤的手,沉默地与她并肩前行。

他的脑中翻腾着《恐惧之书》的模样,和那些萦绕不去的梦魇,可他开不了口。承认他的恐惧似乎比恐惧本身更令他不安。没事的,他试图放大理智的声音,在脑中盖过慌乱,莉塔已经回来了,她就在身边,就在掌心。没有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感到恐惧。你不应如此。

可他仍感到空气稀薄,令他呼吸困难。前方视野逐渐开阔,他已经能看见墓地的边缘,甚至可以辨认出半年前自己带队进入的方向。那条小路坑洼不平,刚成为傲罗不到两年的塞维奇在黑暗中笨手笨脚被绊了一跤,还被他数落了几句。他后来也没能从那个夜晚回来。

忒修斯绷紧下颌,忍不住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右手传来轻微的疼痛,莉塔转过头,注视着身边人惨白的脸色,叹息:“你真的不必陪我进去。”

“我没事。”忒修斯固执地回答,“跟我说说另一个世界吧。那里有戴面具的人,你说?”

莉塔顺从地由他转移话题,佯装轻松地用肩膀撞了撞他的手臂:“真的吗,忒修斯?在今早之后,你还担心什么?”

忒修斯抿了抿嘴:“我是说,你也戴面具吗?你在那里做些什么?”

“算是吧,但不完全相同。像这样,”她松开手,比划着赛琳娜蒙面的模样,“我在酒吧工作,你敢相信吗?生活并不是很容易,但我曾有朋友,她几乎像是家人。因此也不算太坏。我还有很多猫。”

“我们也可以养很多猫。或者猫狸子,燕尾狗……你想养什么都可以。不过公寓会需要些延展咒语。”

“只有我们两人就很好,”莉塔笑了笑,“我也并不是真的在养那些猫。它们在街头流浪,我也是,于是我们分享一间总是交不上租金的公寓,仅此而已。当然,等一切结束,我们可以把安妮卡接回公寓,”她顿了顿,“安妮卡是我在‘那里’失去的朋友的名字。”

他们已经走进了墓园。忒修斯呼吸急促,抽出魔杖紧紧攥在掌心,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莉塔的声音上:“发生了什么?”

“她向错误的人交付了信任。我没能救下她,但我确实为她复仇了,某种程度上。她是我在那里唯一的牵挂。”

“面具人呢?”

“他是不同的。直到我离开,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我想你可以将他看作一个同盟,一个战友,”莉塔叹气,“他帮了我许多。如果没有他,我可能就不会在这里了……”

“如果是那样,我对他表示感激,”心脏剧烈跳动,撞击肋骨,耳边嗡嗡作响,听不起周围的声音。忒修斯勉强维持着冷静,一边苦涩地说道,“似乎每次事情艰难的时候,我都不在你的身边。我很抱歉。”

没有回答。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

夜幕中,身后的墓园一片空旷。阴冷的雾气四处弥漫,其间没有一个人影。他茫然地转身,四下环顾。连虫鸣声都听不见,只有死气沉沉的黑暗和石碑。一切都冰冷缄默地矗立着。

这是他努力想要遗忘,却仍然如此熟悉的景象,在长达数月的噩梦中反复出现,如同那个地狱般燃烧的夜晚。

他绷紧下颌。

发生了什么?莉塔去了哪儿?

为什么他又在这里,独自一人……

这是又一场噩梦吗?还是说,过去的几个月,才是他在绝望中徒劳地做了一场美梦?

冷汗浸湿了背后的衣服。忒修斯头痛欲裂,剧烈喘息着,视野却逐渐模糊黯淡。他狠狠闭上眼,又睁开,勉强朝一个方向胡乱走去。腿撞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伴着一阵剧痛,他狼狈地仰面摔倒。

他再也看不清四周的景象。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亮蓝色的火焰在燃烧。忒修斯痛苦地抱住腿,滚在泥泞里,紧闭双眼,徒劳地想要驱散眼前的炼狱。可火焰已经占据整个世界,连空气也没能留下。他剧烈地喘息,喉咙里却仍然只有炽烈的火,无形地攫住他的脖颈。

他哆嗦得连魔杖都几乎握不住。

“忒修斯!忒修斯……嘿,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

有模糊的动静穿过火焰。一双清凉的手在灼热的剧痛中扶上他的脸,棕色的眼眸成为吞噬万物的亮蓝中唯一有生命的颜色。她的声音焦急,起先在燃烧的呼啸声中听不清晰,但坚定地,如同那视线一般,一点点穿透铺天盖地的火焰,终于来到他的身边。

他茫然地回望她,面色惨白,浑身颤抖。可他没再继续挣扎。莉塔忍住想要亲吻他的冲动,拇指摩挲他冰冷的脸颊,继续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这是他的心结,在此地产生,也应在此地解开。

“回到我这里来,忒修斯……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跪在地上,与他视线齐平。忒修斯睁大眼睛,意识循着对视的指引,一步一步从炽热扭曲的混沌中走出来。蓝焰逐渐湮灭。他终于又能看清她的脸。打理精致的卷发,鼻梁上零星的雀斑,唇边一点痣。长睫下漂亮的棕色眸子泪眼朦胧地注视他。

“莉塔?”他嘶哑着确认。

“我在这里。”

他颤抖地伸手抚摸她。指尖带着泥土蹭在她的脸颊,又被莉塔攥在掌心。她凑上前亲吻他。他的脸上混着汗和泪水,苍白,冰冷,在她的唇下轻微颤栗。

“我们都在这里。”她抵着他的额头喃喃。

“你刚才去哪里了,”他痛苦地低语,“我以为我又失去你了。”

“我看到……”莉塔停住了。她用另一只手抽出魔杖,杖尖蹿出一条绷带,漂亮地包扎好忒修斯受伤的腿。“你还能走吗?”

忒修斯点头,扶着她站起来,然后愣住了。莉塔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个人。”

“是的。”

不远处的墓碑之间,一名男子头发凌乱,穿着不合身的宽大风衣,犹豫地注视他们。他的身影古怪地熟悉。忒修斯仔细辨认着,然后惊讶地开口。他的声音和莉塔重叠在一起。

“珀西瓦尔?”

“企鹅先生?”

“企鹅?”忒修斯转过脸,挑眉。

“说来话长,”莉塔轻声回答,防备地攥着魔杖,注视着来路不明的男子,“现在我知道邓布利多看见我时是什么感受了。”

忒修斯也收敛了打趣的心思,杖尖指着对方,警惕地靠近:“谁在那里?”

男子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那张熟悉的面容在逐渐缩短的距离里愈发清晰。忒修斯站住了脚步。理智告诉他,既然莉塔可以回来,那么眼前的景象也没那么难以置信,但他仍然无法说服自己。

“你是谁?”

“珀西瓦尔·格雷夫斯。已经不记得我了吗,斯卡曼德?”尽管狼狈而憔悴,男子的相貌却和他阔别多年的战友如出一辙。

忒修斯没有回答:“证明你自己。”

“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了。那个混蛋格林德沃搞乱了我的脑子。但我想……”他的视线落在莉塔身上,突然顿住。莉塔谨慎地回望他。

“我的天呐,”他震惊地低声自语,“并不是我脑子里的事情——那都是真的。都是真的……这真是太糟了。”

“什么太糟了?”莉塔冷静地开口。对方吞咽了一下。

“冰山俱乐部。地下四十四。那些交易,”他注视着莉塔,“谜语人逃出来了,你的朋友四处奔波。他有了新的帮手——可哥谭还是哥谭,”他茫然地环顾四周,喃喃自语,“我在那里时,也还是我……”

“他在‘那里’?”忒修斯问道。

莉塔点了点头:“我起先没有意识到。我们在那里并不是朋友。他看起来也非常不同。满脸伤疤,而且……”

“身材走样,”格雷夫斯接过话头。他紧紧闭上眼:“我不敢相信,天呐……我很抱歉,赛琳娜。莉塔,我是说。”

莉塔轻笑一声,姿态放松了些许。忒修斯的目光小心地在两人之间梭巡。

“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身份。没有必要道歉。但你是怎么回来的?”

对方的神情有些尴尬:“我在逃脱你朋友的追捕……”

“你又做了什么?”莉塔摇头。

格雷夫斯咳了一声:“总之,我的车子撞到了城郊墓地的某条隧道里。我昏了过去。醒来时,就回到了这里。”

他带着两人去看他醒来的墓道。方才莉塔就是被那里传来的声响引开的。三人站在墓道的一端,看着雾气弥漫的阴森小路——那里并没有帷幔的波光,但地上散落着零星的金属碎片。是轿车保险杠的残骸。

莉塔冲忒修斯点了点头:“他的故事听起来合理。”

“如果你还需要更多证明,”格雷夫斯舔了舔嘴唇,“我恰好知道,当年你刚刚到达前线时,这位傲罗先生的态度十分反常,差点让我以为你们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闭嘴吧,珀西瓦尔,”忒修斯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上前一步狠狠抱住对方,“你这混蛋……”

“很高兴能回来,”格雷夫斯拍了拍他的背,“这到底是哪里?”

“法国巴黎,”莉塔回答,“1928年。”

“啊,”格雷夫斯沉默了一会儿,“事情都怎么样了?”

“按我们所知道的部分,格林德沃在纽约被抓,又越狱,现在和他的追随者们躲藏在纽蒙迦德。那个默默然男孩也加入了他。”

“克雷登斯?怎么会……”

“因为格林德沃假扮成你去接近他,”忒修斯仔细端详他。

“……我明白了。”格雷夫斯变化的神色和声音里的颤抖证实了某些猜测,但忒修斯并不打算追问。在如今的情形下,有些事情还是停留在不言而喻的阶段就好。

“我们应该联系蒂娜,”莉塔出声,“考虑到格林德沃曾变形成你的模样,贸然回到美国或许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她应当能提供些建议。有什么办法快速联络他们吗?”

“蒂娜近来如何?”

“非常好,我想她就快成为下一位美国魔法国会傲罗主任了。她还和我弟弟走到了一起。”忒修斯挑眉,“那是个不错的故事,但说来话长。我知道有人能快速联系到他们。我们先回城里去。你需要一身新衣服,珀西瓦尔。”

“还有魔杖,”格雷夫斯沙哑地补充道。

 

 

【备注】

  1. 博蒙特·马奇班克斯(1742-1845):草药学先驱,收集多种魔法植物并分类,因此登上了巧克力蛙画片。他被认为发现了腮囊草的作用。

  2. 尤拉莉·希克斯:伊法莫尼魔法学校魔咒课教授。


30 Jun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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